不论是输赢,这场清剿之战于青州百姓而言,没有任何益处。此战需要极大物资供应,朝廷补给并非全然出自国库,不足之处还得向各地百姓征缴,就算赢了,本朝获利远远低于此战战胜的代价。何况,如若战败,损耗将更加不可估量。
嘉文帝的意图,是要闻人奕战死沙场,或即便侥幸活下来,也要声名狼藉,毕竟,凭五万兵马助新罗平高句丽和百济侵略,且不说海战艰难,还有异地登陆作战的各种不适,此战不管怎么看,几乎没有获胜的机会。
很渺茫。
除非闻人奕当真是战神,能扭转乾坤,否则一旦接下圣旨,便是走向绝路。
巍巍皇权之下,本当泽被苍生,然嘉文帝却为了独揽权柄,肃清异己,悍然将黎民百姓推入战火深渊。这般行径,尽显其目光短浅,心胸狭隘,格局之局促心性之凉薄,他根本愧于帝王的尊严,辜负百姓的信任,他站在高处挥斥方遒,举的是大义,行的是腌臜。
沈厌心中已有定数。
“微臣”沈厌叹了口气,郁沉着脸色开口,“微臣的娘子,不日前私自离京,奔闻人奕而去,她怕是变了心,或者从未把心思用在我身上。
我不明白,闻人奕到底哪里好,他凭什么让母亲和秦四姑娘都昏了头,宁愿舍弃一切也要同他在一起。”
闻言,嘉文帝唇微微勾了勾,继而做出惊讶的模样:“你是说你家娘子奔赴青州,去找闻人奕了?”
沈厌攥着拳头,鬓边青筋鼓鼓跳动,他闷哼一声:“是,他为了闻人奕,说要跟我和离。”
嘉文帝长叹一声,神情悲痛:“或许他的确很好,若不然嘉宝不会因为他而猝死,连腹中孩子都全然不顾。当年朕根本想不到嘉宝能为他如此震怒,否则朕宁可将那些流言烂在肚子里,朕对不起嘉宝。”
他背过身,抬手慢慢擦了下眼尾。
感情渲染的恰到好处。
沈厌的怒火也伪装的极尽真实,尤其在提到闻人奕三个字时,浑身上下都是对他的憎恨和厌恶,嘉文帝很是满意。
待人离开宣政殿后,辜宾躬身上前,递上青州新来的密信。
“秦四姑娘即将抵达青州,属下会依计行事。”
嘉文帝轻笑着,将密信就着烛火烧灼,直到最后一点变成灰烬,他往前一弹,看向辜宾时颇为深情的叹了口气,若有所思说道:“朕是真没想过害死阿宝,朕怎么舍得害死她,朕太喜欢她了,当初那么做,也只是因为想让她对沈昌死心,和沈昌和离,她怎么就死了呢?”
自言自语,又像是在质问辜宾。
辜宾垂首,静默不答,这么多年,他习惯了嘉文帝的日常癫狂。
但今日嘉文帝的痴态尤其长久,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私心快要得到满足,得意后故而放松了神经。
“如果那日她生下孩子后挺过来,同沈昌和离了,你说她会不会接受朕?”
嘉文帝盯着辜宾,辜宾诚惶诚恐,腰弯的像弓弦一般,谨慎回道:“奴才愚钝,不敢揣度上意。”
“你不是辜达,不如他胆子大。”嘉文帝闭了闭眼,拍他的肩膀,“辜达死了,朕只有你这个忠心耿耿的奴才了。”
辜宾应声:“愿为陛下赴汤蹈火。”
“她哪儿都好,就是不喜欢朕,朕很不高兴,也很不明白究竟为什么,朕都坐在了龙椅上,是天底下最尊贵的人了,她还是看不上朕,偏偏就要嫁给沈昌那个低贱的东西,她太任性了。”
“辜宾,你觉得,她该不该死?”
辜宾跪下,额
头触地:“奴才位卑言轻,实不敢妄言上峰之事,求陛下宽恕。”
“朕老了,喜欢追忆往昔,也不知自己怎么了,最近总是不停想起阿宝,有时看着贵妃和启儿都会产生错觉,以为那是她,是朕和她的孩子。
如果启儿真的是阿宝为朕生的,那该多好,朕一定真心实意立他为太子,可惜,她没这么好的福气,她辜负朕的苦心经营了。”
嘉文帝笑着,眼中流露出复杂阴鸷的神情,“下去吧,继续着人盯好青州,一旦有任何异动,立刻向朕回禀。”
“是。”
他恨沈昌,占有了俞嘉宝的身体,也恨闻人奕,占据了俞嘉宝的心思。
一个前太子遗孤,便让俞家人合力隐瞒,欺骗朝廷,将他落在闻人家成为将帅之才,俞嘉宝甚至亲自带他习武,将他教的文武双全,他就是个败家犬而已,前太子早就死在御苑之变,他一个遗腹子,活着跟死了有什么区别。
宫门外,徐叔方迈着碎步走出时,刚看见自家马车,忽然顿住脚步,少顷,复又提袍前行。
车上布置如初,只是多了一盏茶,和一个人。
沈厌乜了眼帘外,攥着右手横在案上,像一块冰冷的石头。
徐叔方知道,他应该全都猜出来,这是答应嘉文帝布局后早就预料到的结果,像沈厌这种在武德司见惯各种嘴脸的人,怎么可能查不到真相。
手炉已凉,车内呼吸凝成团雾,又倏地散开。
“从我查到母亲之死到后来沈萌中毒,尤氏偷梁换柱,还有安国公包养外室都是陛下引导我逐步完成的,而你是最初的引线,是他放出来让我觅到的紧要证人,对不对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