阑婼是三日后才召见怀钰的,前次晨省,章安妃出言讥其谋算成空,阑婼闻之,气郁神伤,竟致恹恹两日,未能起身。
怀钰沿着宫道,由阑婼的贴身女史引路,途经一处临水轩榭,假山掩映,清流潺潺绕下鱼池。
倏然,怀钰余光瞥见,唐璃!
至于唐璃身侧之人,一身娇粉宫装,牡丹刺绣团簇,华贵逼人,凭栏立于池畔,玉指随意捻着鱼食,漫洒池中,锦鲤闻香,霎时簇拥争喋,搅动一池碎金,正是章安妃。
章安妃朱唇轻启,似在呢喃细语,唐璃微微垂首,恭谨聆听,不时颔首应和。
怀钰心头陡然一沉,步履凝滞,权宜之计,唯有一避。
不及细思,怀钰纤手一探,拉着嬷嬷衣袖,隐入一丛浓密花荫之后,怀钰强作从容,讪讪道:“日头灼人,走阴凉的地方吧。”
嬷嬷并未多想,只歉然道:“没有携伞遮阳,是奴婢思虑不周。”
怀钰心跳急促,唐璃怎与圣眷正隆、心思深沉的章安妃有所牵系?且观二人言谈,甚是熟络,绝非偶遇寒暄。
凤仪宫寝殿内,椒兰馥郁,阑婼慵倚铺着软缎的软榻,捻着典籍,面容倦色难掩。
殿外宫人恭声通禀:“回禀娘娘,宣平侯世子夫人带至。”
怀钰敛衽行礼,“陇安拜见皇后娘娘,请娘娘安。”宫人在侧,礼数自是不敢怠慢。
阑婼缓缓搁下典籍,眸光微抬,温声问道:“陇安少有入宫看望本宫,可有要事?”说来,此际相见,徒增怅惘,见则提醒着她,她的筹谋败了。
怀钰上前两步,深深一福,“万望娘娘恕罪,实是不该惊扰娘娘,实因事关重大,性命攸关,不敢不报娘娘知晓。”
“性命攸关?”阑婼黛眉微蹙,坐直身子,吩咐殿内侍候的宫人,“皆退下吧。”
待宫人退尽,阑婼抬腕示意怀钰道来。
怀钰将腰间锦囊解下,锦囊极是精巧,乃重莲绫所制,囊缘以金线细密绣着莲纹,繁复华美,莲心隐约可见微小“勉”字暗绣。
此囊阑婼认得,应是贡品,曾见勉之佩过。
怀钰扯开锦囊系带,双手奉上。
阑婼接过锦囊,一缕清冽幽远的药香随之沁入鼻观,初闻神思一清,细品之下,隐有苦涩。
“此乃何物?”阑婼疑惑地看向怀钰。
“万斛香。”怀钰唇瓣噙着颤抖,“姨母知晓的,此药香,千金难求。”
阑婼闻言,心头骤然一紧,“万斛香之名,本宫曾有耳闻。”
怀钰直视阑婼,语带沉痛:“哥哥亲手赠我,言及此药,调养伤后虚弱,兼助止痛。”
阑婼心头一松,随即涌上更深的疑惑,显是关切,怀钰为何言及“性命攸关”?
怀钰眸底痛色翻涌,哽咽:“我已寻大夫验过!长佩此香,日夜浸染,非但无补,反会悄然侵蚀脏腑,日积月累,伤及根本。”怀钰强抑泪意,“前些日子病至呕血,诸位府医诊脉,难言缘由,倘有不测,只怕观我外相,不过体弱病逝。”
阑婼遽然惊起,手中的锦囊险些滑落,阑婼凤眸圆睁,尽是不可置信的惊骇,“太子是本宫亲自教养的孩儿!”阑婼声线发颤,“勉之待你之心,本宫瞧得真切,其情至诚,安能害你性命?定有小人陷害。”勉之虽非己出,然文韬武略,品性端方,是她来日的指望……
怀钰缓缓跪下,脊骨挺直,姿态从容,然低垂睫下,泄出一痕深重悲痛。
“初时,我如姨母此刻一般,不肯相信,想着哥哥待我恩重,数次救我于危难,我心中感念至深。”怀钰语声艰涩,深吸一气,“然姨母,哥哥于朝堂上,究竟是何样的人,您会不知?”
怀钰倏然抬首,眸光灼灼刺向阑婼。
勉之深谙“斩草除根”、“永除后患”二道,此中,依于阑婼数年悉心“教导”。
“若我贸然以此诘问哥哥,若哥哥知情,我无异打草惊蛇,自投罗网,若哥哥不知情,幕后黑手既能瞒过哥哥,其势之深,实难揣度。”
话语刺破阑婼心中自欺的薄纱,阑婼踉跄跌回软榻,面色煞白,万斛香宫中仅存一匣,足用五载之久,勉之生辰相求此物,颛孙彻碍于颜面,方才赏赐勉之。
深远,有人企图动摇储君之位,甚至,指向中宫,只是幕后之人未料,万斛香用至怀钰身上。
一滴清泪无声滑落,怀钰泣道:“姨母,你我血脉至亲,求您,护佑怀钰这条微末之命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