永徽六年十月初一的齐州,晨雾裹着水汽压在黄河水面上。
州衙的文书刚抄完上月的河工账册,就听见外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守堤的兵卒来报,昨夜上游暴雨,河水已漫过警戒桩三寸。
齐州刺史裴某扔下朱笔,抓起蓑衣就往堤上赶。
浑浊的黄水正拍打着夯土堤岸,溅起的泥点打在兵卒的甲胄上,结成硬壳。
有处堤段的茅草护坡已被冲开豁口,露出下面的黄土,像道渗血的伤口。
“快,搬沙袋!”
裴刺史的喊声被浪涛吞没,他看见几个民夫正抱着门板往水里跳,门板在浊浪里打了个旋,就被卷得没了踪影。
初二的卯时,急报送到洛阳。
李治正在批阅废后诏书的草稿,见奏疏上写着“齐州黄河溢,浸五县,灾民逾万”,笔尖的墨滴在“废为庶人”四个字上洇开。
他把奏疏推给许敬宗:
“让水部侍郎带着工匠去,再从附近州府调粮三万石。”
说话时,目光掠过案角那封王皇后兄长的谢罪表,表上的字迹抖得厉害,像被水浸过。齐州城内,积水已没过膝盖。
百姓们背着包袱往城墙上爬,有个老汉抱着装种子的瓦罐,罐口用布塞得紧紧的
那是明年的麦种,昨夜泡在水里,此刻沉甸甸的压手。
衙的粮仓在城西,此刻已被黄水围了半圈,几个官差正踩着木板往船上搬粮袋,袋底的缝隙漏出的麦粒,在水里漾开细小的涟漪。
初三这天,水部侍郎带着工匠赶到。他们带来的“竹络石”很快派上用场
把竹子编成筐,里面装满石头,层层叠叠堆在溃堤处。
有个老工匠蹲在水边,用手量着水速,说:
“得在下游开个泄洪口,不然这堤撑不过今夜。”
泄洪口选在荒滩,那里本有几户人家,今早已经迁走,只剩下被水泡塌的草房骨架,像散落的柴禾。
洛阳的碎玉轩,王皇后正对着铜镜卸钗环。
宫女进来报说齐州水患,她捏着玉簪的手顿了顿:
“库房里还有些绢帛,都捐了吧。”
声音轻得像叹息
去年她父亲在齐州做刺史时,也曾主持过修堤,那时她还亲手绣过锦旗,如今锦旗怕是早被水泡烂了。
初四的清晨,齐州的洪水开始退去。
露出的泥地里,有民夫在捡散落的谷粒,指甲缝里塞满黑泥。
城墙上的临时窝棚里,有人用瓦片煮着稀粥,粥里飘着几片野菜。
水部侍郎站在刚修好的堤上,看着工匠们给竹络石培土,石缝里已钻出几棵野草,根须牢牢扒着石头。
此时的洛阳,废后诏书已用印。
李治望着窗外飘落的梧桐叶,听见内侍报说齐州泄洪成功,又说王皇后捐了所有私产。
他没说话,只是把那道废后诏书递给内侍:
“明日颁下去。”
诏书的黄麻纸边缘,还留着昨日蘸水时的褶皱,像极了齐州灾民脸上的纹路。
暮色里,齐州的百姓开始清理街道。有个孩童在泥里捡到枚铜钱,被大人劈手夺了去