果然,师傅是满月夜走的,今晚正满三十天。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,走,或者不走,只在今晚。错过了,她只能上天入沙找吃的了。
除非师傅白日回来。
但是她的直觉在告诉自己,师傅不会回来了。
每次孤独寂寞如潮水般泛滥的时候,她就在想,能出去就好了。师傅可以出去,为什么她不可以?明明白骨口中易水城离得也不远,为什么她要日日夜夜守着这片黄沙。守着的意义是什么呢?是师傅怕外面的世界太过动荡会伤到自己吗?可难道师傅不知道,每次他离开的时候,天上的云地上的沙在风中咆哮呜咽,时间拉长到漫无边际,她都会把榻拉到天窗下,就着太阳缩成一团才能睡着,到了晚上白骨出行,她再醒来,只为有人能陪她说说话,哪怕它们不是真的人。
可真到了抉择的时刻,原来心里还是会有无数的迷惘和紧张啊。
毕竟,已经在这里生活了十七年。
她叹了一口气,道:“等今晚吧,朝着月亮下落的方向走,一直走,大概,就能出去了。”
他默默看着她的神色变化,眼里涌现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疼。
“你不问为什么要等晚上吗?”她抬起眼眸看他。
男人收回目光,抬头望向天空,哈哈笑道:“白天太热了,马儿不肯走吧,晚上凉快!”
嗯……
小满不知道说什么了,多说多暴露。虽说男人始终举止得体,笑语盈盈,没了刀,身上又带伤。可不知怎的,她就是觉得莫名的紧张。二人体格差距过大,他比自己高出一个头,如果直视他的眼睛,自己就得仰直了头,跟只呆头鸟一样。如果平视,目光又落到他的胸膛上,怎么看怎么尴尬。
又听男人说:“那我就在这里等到月亮下落。谢谢你,我,是不是耽误你抓地鸦了?”
啊,原来他看见了呀。太囧了,她都没抓到……她连连摆手:“没有没有,我就是有点困,要回去休息了。那个你,你……”
“我就在这里休息吧,你不用管我。”男人一屁股坐到沙子上,踏雪一见他的样子,也蹲了下来。
“呃……那你休息。”
小满扭过了头,背部肌肉紧绷,僵直地走进了帐篷。如果不是怕气氛尴尬,她大概会跑了起来。
等进了帐篷,沙门砰地一关,门闩一插,收了收情绪,走到织布后头,轻轻吹响口哨,在日光照不到的角落,唤出小骨架。
“你给我看牢点他,要是他往帐篷里走,你就立刻把我叫醒。”
她要睡觉了,这一个月她都是白天睡觉晚上活动。既然现在没得饭吃,更要睡了。如果师傅白日回来了,那就是男人的命,她也救不了了。她存过善心,做过善事,是男人的马自己不听话跑回来的,由不得她了。如果师傅不回来,那么今夜就是她离开的时候。沙漠漫漫,大概她要跟他一起出行了。她必须得睡一觉,才能应付夜晚的未知。万一男人心存歹念呢?她吃不好睡不好,心情就糟糕,就会更失平日的水准的。
“遵命,小满主人。”小骨架立直了腰,顶着一个木盆,贴着沙壁走到沙门旁,眯着眼骨,极其负责地从两道沙门的缝隙中往外看。
男人坐在沙里,闭着眼睛,一动不动,休息地泰然自若。
她拿下小骨架头上的木盆,放在了门后。
回到榻上,枕着日光,看着榻上昨夜他留下的血迹,不知不觉睡着了。
她没有听见一只猎鹰一声啸唳,墨色羽翼碾碎了流沙脊线。
她真的太困了。
这一觉好漫长,好安静,仿佛心念彻底落了定。她不再去想师傅会不会回来,不再去想男人会不会死,不再去想他会不会危害到自己,不再去想能不能顺利出了沙漠,也不再去想出了沙漠以后自己该怎么办。她交给了天意,天意让她此时一定要好好睡上一觉。
等到她醒来的时候,瞳孔里的日光已经换成了月光。
满月镶嵌在篷窗天顶上。月如骨盘,万籁俱寂。
木盆在沙门后,门闩未动。小骨贴着沙门坐着,竟也睡着了。
她悄然起身,绕过小骨架,穿过门缝向外看去。
男人站在夜空下,踏雪坐在他的脚下。他背对着帐篷,抬头看天。原本就破成条子的黑衣已被他撕了下来,缠在手臂上,成了臂缚。金丝软甲套在身上,在月光下发光,中箭伤口处的布条已不见红。
她收回了目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