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直接推开那扇本就半支着的木窗,豪雨瞬间劈头盖脸打来,他却恍若未觉,深邃的目光如同刀锋一般,刺破外面密如织锦的雨幕,锐利地投向遥远江面的某个方向——那里乌云与怒涛连成铅灰色的浑浊一片,仿佛潜藏着无数不安分的影子。
雨水毫无遮挡地砸在他身上,衣服立刻湿透,紧贴出岩石般鼓胀的肩背轮廓。
康敏僵在那里,汤勺里的滚热汤汁溅出几滴落在她光洁的手背上,烫得她微微一颤。
窗外倒灌进来的劲冷风雨将她精心梳理的发髻边缘瞬间吹乱,湿漉漉地贴在脸颊。
她精心准备的甜笑彻底冻结在脸上,最后一点血色褪尽,徒留一片死寂的惨白。
店堂里的喧嚣仿佛瞬间被按下了消音键,只剩下窗外凄厉的风雨和江河奔流的沉闷怒吼。
段乔下意识往后退了一小步,屏住呼吸看着这凝固的一幕,目光最后落在师父湿透却如礁石般稳固的背影上,一种夹杂着安心与敬畏的情绪悄然在心中滋长——那背影便是风雨飘摇中唯一的岸。
离开雅州城的最后一日,清晨的空气中尚残存着夜雨的沁凉水汽。
道路愈发陡峭狭隘,马车行进在峭壁边缘蜿蜒如蛇的土径上,一侧是幽深得令人目眩的万丈峡谷。
段乔甚至不敢太靠近外侧驾车,耳边只有滔滔水声,越来越清晰轰鸣,从脚下的深渊升腾上来,如同持续不断的地底惊雷,震得车辕都在微微发颤。
这就是传说中凶险无比的大渡河了,其声威如同某种洪荒巨兽的低沉咆哮。
康敏斜靠在车厢里,神色虽仍带着一丝强撑的冷峭漠然,但眼下一抹疲惫的青痕却难以掩饰。
当马车因剧烈颠簸猛地倾斜时,她保养得宜、涂着蔻丹的指甲下意识地狠狠抠进了身下垫着的柔软皮囊里,留下几个深陷的印记。
段乔紧攥缰绳的手心全是冰凉的汗水,每一次车身震动都让他心跳骤停一拍。
唯有萧峰挺直的脊梁始终如一,未曾有一刻动摇。
终于在天色将暗未暗之际抵达黎州地界,汉源城以北一处简陋得不能再简陋的驿站。
驿站歪斜倚靠着一处裸露的巨大岩壁搭建,粗大的圆木为柱,缝隙间糊着早已被岁月和风雨剥蚀得坑坑洼洼的黄泥。
驿站后面不远处便是咆哮的大渡河,那沉闷如雷的水声成了这里永恒的背景噪音,连脚下的泥土都仿佛随之震动不息。
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湿气、泥腥味,还有一种刺鼻的烟熏炭火味。
驿站主厅狭小昏暗,一盏昏黄的油灯被从四面八方缝隙里钻进来的风吹得摇摆不定,光线晦暗不明。
萧峰选了靠近门口的位置——这里视野虽狭窄,却也能瞥见外面奔涌黑沉河水的微弱反光。
一张粗木桌上,二十斤一坛的老烧刀子被“咚”地一声放下,泥封刚一掀开,一股直冲天灵盖的暴烈酒气就猛地爆发出来,刺鼻呛人,连旁边桌上的旅人都皱起眉远远避开。
食物很简单,几乎带着一种冰冷的强硬气质。
一大盆刚从大锅里捞出、还散发着蒸腾热气的带骨羊肉坨坨肉,块头极大,煮得酥烂。
肉本身只用粗盐简单打底,其粗犷原始的本味展露无遗。
旁边一钵浑浊油腻的酸菜汤算是唯一的调剂。
萧峰拍开泥封,径直倒了满满一大碗近乎透明的烧刀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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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目光沉静锐利,如同夜幕下雪峰反射的寒光,越过昏暗的厅堂,投向门外无边无际的浓稠黑暗——那里翻滚着大渡河永不停歇的咆哮。
他端起海碗,凑近嘴唇,烈酒带着毁灭性的灼热洪流般灌入喉咙,发出清晰的“咕咚、咕咚”声。
喉结在他绷紧的颈部皮肤下猛烈滚动,汗水在油灯昏黄光线中爬过他如磐石般棱角分明的额头、眉骨和鼻梁沟壑,如同奔腾的溪流。